惠灵顿
新西兰
2009-02-27
从2008年12月,至2009年2月的为期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去了中国的湖北、河南、陕西、山西及河北五省中一些原生态武术之乡,这些地方大多数在山里及大山脚下的乡间。这已是我二十年来,第七次远赴那些穷乡僻壤,去学习与记录其正在消亡中的原生态武术了。而二十年来,我所接触过的、了解过的武术,已有不少已彻底绝迹,只留下其流派的名称及一些文字资料,没有文化的传承人了。
从1949年前曾经存在的数千种武术拳种、流派,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香港电影"少林寺"在大陆播放而引起的武术热,及随之而来的国家体委发动的"武术挖掘整理"运动,其时,仅存有百余种拳种。说明曾在历史上被尊为"国粹"之一的传统武术,已经在五、六、七十年代的短短三十年中,大部分被革掉了命。而八十年代初国家体委发起的民间传统武术挖掘整理运动,其人员、资金及力度远不如历次国家发起的政治运动,而且是为了政治需要,只停留在形式上,十分缺乏真心诚意,所以仅存的民间传统武术文化的传承人,也都是或明或暗地拒绝其政治需要意义上的"挖掘整理",情愿带到棺材里(或火葬场),也不愿再被利用。
从八十年代初到如今,又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仅剩的百余种传统武术尤其是原生态武术也基本上消亡了,或者正在消亡中。
充斥在社会上的是变质武术、假传统武术、造假的武术文化……,这与整个中华传统文化的命运是一致的。
八十年代初的文化造假与假文化产品,与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一切文艺活动,必须为政治服务",虽无本质的区别,却在内容上灵活了些、开放了些。
其除了政治需要及为统战工作服务外,还可谋取经济利益,然而真正的传统武术文化传承人却没有得到利益,虽然他们也被"少林寺"电影播放所引起的武术热,所感染与激动了一番。有的也曾拿出从牙缝中省下的微薄的积蓄,办过简陋的传统武术班,终因得不到政府的支持与帮助,在底气严重不足的情形下,都纷纷夭折了。剩下的,只有发出"带到土里算了"的绝望与哀叹。
中国人极具创造发明性,在消灭传统文化、革其性命的同时,又创造出新的文化,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的国家统一新武术。这就同另一个"国粹"京剧的命运一样,传统京剧被革了命,取而代之的有样板京戏。然而,传统武术的命运比传统京剧更惨,如八十年代以来,样板戏基本上没有人练了,可"样板武术"却仍在从国家到地方的官方武术队中盛行。一些本来就已是冒牌的"传统武术学校",见"样板武术"表演比赛时得高分,于是也纷纷引进"样板武术",以谋求更高利益……。
传统武术的命运落到这般地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稳定超过一切"、"一切为政治服务",存在于民间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鸟铳、弓箭、传统武术兵器,都在1949年后被收缴、毁掉了。那样即使有人造反,也只能是用嬴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人民军队的洋枪洋炮了。在我国民间的弓箭社、传统武术社被消灭的同时,我们的邻国日本却将从中国学去的剑道、弓箭,以民间社团的形式传播到世界各地,为日本民族赢得了更多的尊重与敬畏。
二十年前,当我意识到传统武术文化,尤其是原生态的传统武术文化在彻底消亡而假文化将充斥市场时,我便放下手头上的一些事,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原生态传统武术文化的抢救与保存中。未料,一投入便是二十年。在轻重缓急、优先稍后选择的原则下,在漫长的二十年文化抢救之旅后,我总算将原生态的心意六合拳、阴阳八盘(卦)掌、吴氏太极拳,及易筋经、十三太保功等完整体系的文化种子,紧紧地纂在怀中,唯恐稍有闪失。在无比欣慰、同时又无比怜惜的心情下,目视着从我身旁擦肩而过的其它传统拳种……,在心中,默默地向那些永逝在黑暗中的传统拳种说:"对不起……,我个人能力,真的很有限…我已尽了力…"。
当我这一次(也是我决定的最后一次)离开那些地方时,心情不由自主地澎湃起来…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宽慰。二十余年的心血总算未付诸东流,苍天给了我厚报。我如今所保存的三个完整拳术体系是传统武术种类中珍品中的珍品,极品中的极品,两种功法也是同样顶级的珍品,多么幸运啊!
这文化的种子能被保存在安全的新西兰,是老天不忍心见到中华传统武术文化珍品全部消亡。
二十年来除了七次去中国考察、学习、记录、挖掘这些珍品外,还请了十余位宗师级传统武术传承人来新西兰家中授艺、整理、记录。二十年来勤练、整理、实地考证、考察… 充满着酸甜苦辣。中国偏远农村,并非人们在电视中见到的国家领导人参观的农村。二十年前是极为贫瘠的,二十年后,农村虽然多几栋新盖的农舍,内部却是一样的家徒四壁。更令人担忧的是环境的污染、脏乱。每次去都腹泻,并非是‘水土不服‘而是水质的严重污染。所到之处,没有一个村庄的浅表水不受污染的。捕鱼的老翁告诉我:那里已有近二十年捕不到鱼了,连鱼苗也不见。河沟大部分干枯了。有水的河沟也变窄了,沟水乌黑发臭。沟旁、水中到处是生活垃圾,工业废品。我问当地人:"环保部门不管吗?" 他们回答说:"环保部门是管的,但只管你买了‘通行证’没有,只要你花了钱,你就有可以继续污染环境的‘通行证’了,不买通行证是不行的。"
村民不敢用浅井水,通常要打三百米深的深井水,才敢饮用,尽管不少深井水含氟量高,是硬水,长期饮用对骨关节,牙齿造成永远的损害(村民牙齿一律发黄),但他们比起家畜、农作物来说,还是幸运多了。那些只能饮用、灌溉浅表受污染的水。然而整个食物链受到毒害,村民们为污染的环境付出了沉重代价:癌症、肝炎、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婴儿先天性疾病等发病率极高,有一个病号,一家人都被拖垮。
村民中的老年们告诉我: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新政府发动土改运动后,农村大户人家消失,大家开始为吃饱肚子而忙碌,无心习武,武术便开始衰败。紧接着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谁还敢练武术?不饿死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到了改革开放后,农村劳动力严重过剩,年青人都到城里当农民工,没有人要学武术,都希望能打工挣些钱回家乡盖房子娶媳妇,总之,在保持政治体制不变及稳定的情况下一切向钱看。于是在"一切向钱看"的全国运动中,已奄奄一息的原生态武术,终于熬到寿终就寝的时候了…
我形色匆匆、面目凝重地离去。。。不愿再看到那肮脏、饱受毒害的土地上,那些饱受创伤的善良人民们的那种茫然无助的目光,我暗自在说:无论怎样,紧攥在我怀中的文化种子,会被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个和平自由与安全的国度里,我会让这些在中国即将消亡的文化,发芽、成长,很好的保存下去,哪天中国真心诚意需要的时候,我会把这些文化种子,再植回那块曾经欲将它们消灭的土地上。
2009年元月,颜紫元医师在太行山,李存湖一支的村庄中,练心意六合十二势中的第一势:上步停手。又称:单手虎扑势。
Dr. Yan practising one of XYLHQ branch Li Cun Hu's 12 big posture, first one "Shang Bu Ting Shou", also called "Single palm Hu(tiger) Pu", in January 2009, in Tai Hang Mouation.
